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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回井邊訴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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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過去了。

今晚似乎冷得有點讓我難以入睡,思緒沒來由地也多了起來,絲絲縷縷纏繞在腦海心房,漸漸從可有可無變得揮之不去。

關易知並不常來,十餘天光景裏不過只再來了一次。其餘時候,都是那個黑衣人首領旁敲側擊地說上兩句。且不論我想不想告訴他們,我是真的什麽也不知道。現在想起來總覺得禦徹他們也並不看我作心腹,徒在人間輾轉許多時日,竟仍落得一份無家可歸的孤寂。

寒夜裏孑然一身時,總會想起晴落。也是奇怪,結識在覆雜的深宮中,還不過是短暫的時光,我卻覺得她像是最親近的人,永遠會站在我身側一般。

我閉著眼睛,想要迫使自己進入夢鄉,卻只是讓腦中思潮愈發雜亂無章地噴湧,無數畫面交替、交織,一片混亂。驀然又想起,許多天不見我,關曦玥會不會向她父親問起?……他的心裏又會是怎麽想的……夜深人靜,我已習慣向自己承認,楚祈君確已走進我心,可以輕易牽動我的情緒。一天天百無聊賴的時候,我也曾翻來覆去地想,想他那時絲毫看不出摻假的表露心跡,想關曦玥含著淚水在郊外對我說出的肺腑之言,想我自己,究竟把日積月累的親眼所見看得更重,還是疑點頻出的那句所謂背叛欺騙。

有時我還會對自己感到不解,為什麽總是更願意義無反顧地相信那些壞消息。

困倦終於戰勝了我的胡思亂想,我在不知不覺中沈沈睡去。

再醒來時,新一天的陽光已經刺眼。那個黑衣人首領剛好踹門而入。我敏銳地覺察到他身上不同於之前時候的殺意,氣氛顯然非常不對。

黑衣人首領道:“姑娘,關老爺說,看來你是什麽也不願意透露了,說是讓兄弟們斬草除根,以絕後患,不過……”我透過半開的門看見他身後還跟了不少人,此時他竟然已經滿臉不懷好意地步步緊逼過來。我腦中一聲驚雷炸響,錯愕驚慌間再顧不得旁的,直接施了一個瞬間轉移的法術逃走。

修為用時方恨少。那一刻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幾百年來沒有日夜不分地刻苦修煉!因為我轉過身就發現,自己竟然只是到了一個還能看見那小房子的,勉強可以稱之為“遠處”的地方。黑衣人們正從屋子裏轉身沖出,幾乎已經發現了我。

我毫不猶豫,奪路而逃。不過我毫無方向感,下意識地往陌生的方向飛奔。其實我清楚自己的靈力耗損已然不小,能撐到此時還能跑這麽快簡直趨近於奇跡,怎奈後有追兵,我不得不強忍著想哭的沖動和全身翻江倒海的難受感繼續渾渾噩噩地奔跑。

我仿佛每一步都在用盡全身的力量,拖拽這具躁動著痛苦的身體。直到此刻,我才狠狠地嘲諷自己的可笑。只是我自己覺得我自己無所不能。其實呢?我覺得我已經笑出了眼淚。

其實就是,無論我覺得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逃生的步伐也變得越來越慢,而且,偌大的荒野裏我仍孤身一人,再無力面對追上來的眾黑衣人。

我跌坐在地,喘著氣哈哈大笑著望向來人,眼淚清晰地順著臉頰滾落。我知道自己的臉色肯定特別難看。他們估計是經過剛才的詭異情狀,又看見我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已經認定我是妖怪了,倒是收起了剛才那副嘴臉。

黑衣人首領下令道:“去!抓住她!”他身後的幾個黑衣人面面相覷地猶豫了一會,又看了看我,應了聲是,頗為忌憚地持刀逼近。

我發現我根本無法停止我的笑聲,甚至在某一瞬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又在某一瞬想到,我是不是被砍一刀之後也和常人一樣?

我軟綿綿地被他們重新抓住,手被綁在身後,幾乎神志不清地被他們推搡著胡亂邁動步子,只能勉強辨認,似乎不是回那個小房子的方向。

直到一陣風把我吹得一激靈,稍微清醒些時,我才猛然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身處懸崖峭壁的邊上,幾乎若是不慎踉蹌幾步就會直接摔跌下去。

那些人松開了我,退回幾步面向我站成一排。我所有的有恃無恐等等荒謬的想法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幾乎是驚恐地看向了黑衣人首領。他卻沒有很得意的樣子,反而看起來也有幾分緊張,開口說道:“妖女!關老爺說不能讓你死得那麽痛快,看你氣數將盡,識相的話就自己從這跳下去吧,一了百了!”

我楞在當場。看架勢,若我就這樣按兵不動,他們一時半會也不敢貿然進犯。可是我這次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兇多吉少,最輕也得待上幾個時辰才能好轉逃離。而幾個時辰之內,難保他們不會發現什麽端倪而讓我一命嗚呼……

我緩緩轉身,心中五味雜陳地看向懸崖下。深秋蕭索,繁榮的樹木上枯葉被風撕扯,所剩無幾。光禿禿的枝幹靜靜延伸,又像垂首不語的離人。耳畔交織著大自然的秋詩,那是風在吟唱獻給亡靈的序曲。

這真是我最愛的季節。

我深深看著那落葉滿地,腦中又飄起不切實際的幻想,跳一下似乎也不錯,不知道星君會不會來接住我……

黑衣人首領夾雜著怪異腔調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妖女!你再不跳……兄、兄、兄弟們可就不客氣了!”我轉回身,莫名其妙地就一把扯下了一路折騰都沒有掉落的面紗,笑道:“好啊,你們盡管來!”然後我清楚地看見黑衣人們立刻楞住的表情,笑得更加開心。

我覺得自己已經瘋了。也是,生命將盡,活得如此荒唐,再瘋一點也真的無所謂。只是我殘存的理智把昔日的話語拉進了我的腦海。

“等你愛上了一個人,你就會明白,和他在一起一天,都會比獨活千萬年更加快樂、更加值得追尋。”

“縱然那‘愛’讓你遍體鱗傷,讓你再也回不到此時此刻的快活,你也願意?”

狂湧的思緒戛然而止,只有一個人的面容和身影漸漸安靜地清晰。

可是,我真的心甘情願麽……?

身上所有的痛在那一瞬間一齊叫囂起來,我頭痛欲裂,再也不想想清楚這個問題,轉身向懸崖走去。腳下的碎石蹦跳著滾落,我堪堪行到不能再前,鬼使神差般停了下來。

就像有個聲音在心底深處無聲吶喊:一切不可能這樣完結。

我很慢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再次轉身,模糊的視線裏,一切似乎都成了放慢的戲劇。仿佛一切周圍的聲響全部屏蔽不見,淚光中,世間只剩下了我和我眼前看見的一切。

一個看不清的身影從後方接近這群黑衣人,我沒能看清他的出手,只見到黑衣人們臉上的表情變得突然猙獰起來,然後紛紛不可思議地委頓在地。

我來不及驚愕,甚至沒有想到挪動一下處在險地的身體。因為那個看不清的身影,越過了無法反擊和阻止的黑衣人們,走向了我。近了仍看不清,只知道是個穿得尋常村夫模樣,還遮住了面容的人。可是看不清又怎樣,我做夢般毫無懷疑地確認了眼前這人,便是我在最後的時刻心心念念的人。

他在我面前幾步處站定,我此刻才想看得清楚些再清楚些,下意識地伸手抹幹了眼前的淚花。我看見他的眼眸裏閃爍著歡悅和驚疑不定。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停在空氣裏,像是此生最鄭重的邀約。我只覺得此前種種甚不真實,神智和冷靜忽然回歸了身體,心底突然竄上一股真切的恐懼。我似乎微微顫抖起來,再也不敢回頭去看那深淵峭壁,小心而驚懼地用手去觸碰他的。

下一刻,我冰冷的全身沐浴進了我渴求的溫暖的力量裏。我從來不曾如此貪戀過一個懷抱。沒有淚或言語,我安靜地依靠在楚祈君的懷裏,之前所有出現過的想法都化為碎片飛向九霄雲外,因為它們顯得那樣蒼白可笑。我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由內而外漸漸回暖,重新擁有足以行於世間的溫度。楚祈君也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環抱著我,指尖若有若無地撫過我纖長的發絲。像是擦拭失而覆得的珍寶。

當所有的驚慌、恐怖、失落、懷疑全部褪而不見之後,從那名為真心的地方,出現了難以抑制的,難以名狀的,大約可說是瞬間的幸福的感覺。於是我擡起頭,無比真誠地對楚祈君綻開了一個笑容。這大概是個看起來有些傻氣的表情,他除去臉上的遮蔽,神情有些覆雜地,似笑非笑地也笑了一下,低低問我:“有受傷麽?”我抱著他,笑著搖頭。只是累嘛,又沒有傷。他伸手替我安置好翹起的碎發,半分無奈地道:“是不是又‘變戲法’了,臉色很不好。”我陡然一驚,視線盯住他的眼睛,生怕從裏面找到疏離和嫌惡。我知道我很多時候都掩藏地很不好,或者說不太願意掩藏這些。可是星君跟我講過很多次,人們總是害怕、厭惡、遠離那些無法理解的東西,那些總被他們統稱為“妖魔”,所以讓我不要在朋友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你是什麽都好,不願意告訴我也好,我只是不願你受到任何傷害。”他並沒有避開我的目光,而是用柔光回看,但這話裏卻含著某種深深的悲涼,甚至是無力。我神經質般忽然感到觸動,雖然不太情願,卻不受控制地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道:“……你不是覺得,在宮裏假他人手把我除去也很好麽?”聲若游絲,但我知道一定要問。他僵硬了一下,覆又恢覆蜜漿般令我難以自拔的溫柔:“做我們這等事,自然曾那般考慮。你生得傾國之顏,又會武藝,難保不是勁敵。可是那日我見你手法稚嫩,而且失手之後,忽然就再也無法棄你不顧。此後待你,全是真心。很多時候功名利祿甚至是江山都想不起了,縱然被人追殺也絕不會有剛才見你站在崖邊時的那種懼意。”我不知還有什麽可說,身上的力量更是所剩無幾,軟軟地靠著仿佛聽見他的心跳。只聽他又續道,“之前我不知道你為何忽然冷淡疏遠,原來如此。方才所言句句是真,你可願信?”

我只有一種心思全被洞悉的感覺。我要如何不信,我要如何才能再甩手而去……不可能了,他已將我所有想要聽到的話全部說盡。

我望向他有些神傷的眼眸,心也跟著疼起來。

“對不起……”我本以為幹涸的淚又溢出兩滴,我一邊囁嚅出幾個字,一邊盡數蹭在他衣衫上。

“說什麽呢。”他的語氣終於輕松了些,“好了,別哭,乖。他們一會就會醒了,我穿成這副樣子估計也瞞不過他。不過……先帶你走吧。”

我眼睛已經快睜不開,心裏五味雜陳地有些歉意地道:“我走不動了。”聲音明顯有些微弱,我甚至沒什麽力氣去憎恨人間對仙術的局限。唉……如果修滿一千年的話這種影響就會小得多了。

“我就知道,你可不能沒有人愛。”他似乎是這麽嘀咕了一句,我感到身子一輕,然後安心地睡去了。

再醒來,是在一間小城裏不起眼的頗為簡陋的客店裏。我自是不知已經離開原來的小城多遠,只看見了某個坐在桌邊若有所思的人站起身走了過來,問道:“好些了麽?”我坐起身,用手撫了撫可能會亂的頭發,斟酌答道:“還是沒什麽力氣,不過慢走或是坐車應該沒事了。”

楚祈君看了看窗外道:“現下已是寅時,我對宋州附近恰好比較相熟,所以此地應該比較安全,他們兩天內都不會找到。”我心裏隱隱知道現在的局面已經一盤散沙,很多暗流湧動都可能即刻化為滔天巨浪,可是我執拗地不願去想,反而願意相信此時此刻的真實。我像是刻意忽略了他話裏的沈重,順口問道:“你是宋州人?”他看了看我,道:“不是。那座小院就是我家,關易知他們尋到我後也移居到那裏附近去了。”我漸漸明白了一點,續問道:“那一定是你很厲害了。按照你的說法,他們會很快發現我沒有死這件事情是你做的。以你的才能,關易知一定早就有所忌憚,現在……你豈不是已成眾矢之的?”說到後面,我的聲音小了下去,頭也漸漸低下。楚祈君本來面色比較凝重,聽了這句之後卻忽然換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甚至微微笑道:“這有何妨。他們若是聰明一點,便會知道我已無意江山,只要他們不傷你,就一定相安無事。”我臉上一燒,立刻轉移話題:“……那些黑衣人會不會認出你,已經告訴了關易知?”他好像笑得更開心般神秘兮兮道:“我穿成那樣子是順手而為,本來還想嚇唬你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些人醒來之後是不會記得我的存在的。”著實有意思,這種事情似乎很高階的仙術才能辦到,於是我很配合地瞪大眼睛做驚喜狀。楚祈君伸手輕輕捏了一下我臉,續道:“我師父精通陰陽術數和煉制藥物。我十幾年來只學了些皮毛,師父忽然含糊其辭說有要事等著他,匆匆與我交代之後便雲游而去。此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我心中一凜,雖然不知其詳,總也知道這些本事高深莫測,相傳造詣高者能夠依據風水布下陣法,有顛倒乾坤之力,歷代君王幕後無不藏有此等國師,又無不對擁有這些本領的人極為忌憚,常常用各種手段斬草除根。

我難辭其咎,百爪撓心。“我……是因為覺得你對我全是誘敵之計才在夜裏出走的……現在弄成這樣。你為什麽要來救我,我除了把自己和事情全部弄得很慘之外根本沒什麽好的,也許從崖上跳下去也不會死……這不值得。”我的淚意又湧上來,被我強行忍住。

一雙手伸過來,把我的臉扭向楚祈君的方向。“璃兒。”聲音不高,我卻有一種他好像生氣了的感覺,心裏不太舒服地收起了蹙眉愁苦的表情,低垂著眼簾不知道該看哪裏。“你知道你這樣子說話很容易傷人麽?”我擡頭看了他一眼,據實道:“不知道。”不過聽起來像吵架一樣,有點生硬。他很無奈地道:“我告訴你了,現在知道了麽?”我心裏正又是愧疚又是自卑,鼻子一酸,還是沒什麽好氣道:“嗯。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次他沒有很快接話,我心下一緊,擡頭看時看到他一臉正在隱忍的神情,忙道:“你別生氣……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嘆了聲氣,看著我認真說道:“璃兒,我不明白為什麽你總是喜歡一個人承擔所有你能做或是其實根本不能做的事情。你不願意向任何人透露你其實可能會遇到危險,或者……你很難過。當有人關心你的時候,你也總是不著痕跡地推開。你的要求也很高,自己只要有一點點錯誤,就好像罪大惡極一樣。這樣很累,很不舒服,對麽?”

我的眼淚已經再次掉了下來。是的沒錯,我真的很恨自己,百無一用。我彎起腿,臉埋進了膝彎,手臂環抱著自己。

楚祈君沒有再來管我,任由我哭到停不下來,而後慢慢收聲。他深深嘆了口氣道:“唉……我只是想說,璃兒,你有很多好處,為什麽你自己看不到呢?還有,我喜歡你,想做你心裏一個例外的人。”

我仍然保持著眼前一片黑暗的姿勢,不言不動,心裏卻理所當然地毫不平靜。

“我已經在你面前哭過好幾次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承認我暑假簡直不務正業……

某仙要進入暴走模式了!!!蝶舞坑太久了!!!兩年多了!!!!不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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